東南亞移工/微笑背後,還留下些甚麼?
文 / 朱晰琳、謝宗翰
年末的一個星期六下午,選在與東南亞移工議題有密切相關、別具意義的東南亞書店 — 燦爛時光,來自各方的人們,在空間不大的二樓席地而坐,聆聽講者陳冠儒學長分享他在泰國觀察移工人權的所見所聞與省思。
「一位母親,一通電話,一個計畫。」
緣起於一通視訊電話。寒假到外婆家時,他目睹了一位過年期間無法返回家鄉的母親,與兒子說著話,掉下了眼淚。外籍勞工往往只能透過電話串聯兩方的相思,就是那使人心酸的一幕,為一切揭起了序幕。他嘗試要做的是,在了解台灣移工普遍的概況後,選定一個國家觀察,把觀察到的當地移工處境、政策、權利保障等,與體認到當地社會看待移工之態度,將這些經驗帶回台灣與更多人分享。
最後選定為泰國,考慮的因素包括其為臺灣的第四大移工移入國,且當地有許多國際資源的進駐,包括聯合國駐亞太總部、國際勞工組織辦公室、國際移民組織辦公室等。並且有一特別之處值得注意的是,在有保障當地人第一、二級產業人口就業的情況下,還是有許多人因為薪資微薄出走外地,而當地的移工主要便來自經濟狀況更差的鄰國 — 柬埔寨、緬甸、寮國。有遠多於台灣移工人口的泰國,這樣龐大的族群分布各地工作的權益問題,吸引他進一步深入探究。
被他形容為「腥風血雨」的一趟旅程,時機恰巧地讓他碰上新外籍勞工法的頒布,當地各產業生態面臨巨大衝擊。常年有太多與就業規定及雇主契約內容不符的外籍勞工,新法實施伴隨巨額罰款,與歐盟密切貿易及國內自產漁飼料的漁產事業首當其衝。雖然由於反彈聲浪而暫緩實施,但可以預見未來在眾多人權組織、非政府組織與泰國政府之間環繞移工權益的一場硬仗。
然而,這實是一結構性問題。新法實施使人力大量流失,但出現的缺口仍需新的一批補上,而因此助長政治貪腐風氣,讓基層執法人員得以假藉巡邏查緝的理由,向沒有工作簽證的勞工收取額外費用,事實上並沒有解決非法移工問題,反而可能助長對移工的權益侵害。
泰國在臨時憲法第四十四條的實施下,由於其賦予執政者統御行政、立法、司法又被稱為「獨裁者法條」,任何不利政府的言論都是被禁止的,因此當地非政府組織、人權組織能發聲或發揮影響力的空間都是被壓縮的。即便如此,還是有很多人努力的做出改變。其中之一是他去實習的人權與發展基金會(Human Rights and Development Foundation, HRDF),主要提供法律諮詢服務(Migrant Justice Program),處理包括勞資糾紛、合約問題、受雇者權益受損、仲介糾紛、非法人口買賣等問題。
在HRDF實習的期間,他參與了大大小小的會議,也實際到四個地方做田野調查,他將這些寶貴的經歷與我們娓娓道來。
[會議參與]
-Winrock international
在Winrock international主籌的應變會議中,包括聯合國難民署(UNHCR)、國際勞工組織(ILO)、國際移民組織(IOM)及許多在地的非政府組織的參與,他們彼此交換意見,討論新法實施下如何應對,彼此交換意見、討論各自能涵蓋的業務範圍,希望能在新法上路的強烈衝擊下作好最完善的準備。
-Regional Consultations on the Global Compact
為聯合國主辦的一場會議,有亞太各大非政府組織響應,討論環繞最新的計畫- — Global Compact for Migration,目標涵蓋各面向的移民保障、促進會員國的互助合作等,因而此會議可謂為新計畫的亞洲試跑。
[田野調查]
-瑪哈差(Mahachai)
作為曼谷近郊最大的漁港,時常是貨物運來,也一併帶來非法外籍勞工的移入。他在與打擊人口販賣小組組長的談話內容中得知,因為在當地發生的移工權益問題,曼谷的組織無從得知,於是他們作為聯絡單位,讓在地的NGO處理。但使人感到無力的是,通報的個案很少,因此實際上能幫助的人也不多。
「想要翻身,還是只能靠教育。」緬甸移工有超過半數在瑪哈差定居,教育作為翻身的途徑,移工的子女雖擁有受教權,卻得不到一紙證明。當地的學校被稱作「兒童教育所」,因為政府未認可其作為學校,也因此使他們的受教權隨時可能受侵害。使處境更為不利的是,因為付不起學費的問題,並不是每一位孩童都得以順利接受共六年的教育。如同他們的校長所言:「只能靠自己,還能靠誰呢?」教授課程的老師都是當地的工人,他們的教育水平最多到高中,因此孩子們最多也只能學習到高中的課程。
-清邁(ChiangMai)
許多人從緬甸到泰國定居,他們沒有身分證、受教權,不被認可成為公民,身上僅有一張長年攜帶以致多處破損出生的證明,而那也是唯一可以證明在他們在泰國生活的證據。當地只有兩位政府官員,在一年中,有兩次的視察會向政府回報當地情況,而每每也沒有有效反映需求。他們唯一尋求協助的途徑是仰賴非政府組織,將他們迫切的聲音傳達外界。在當地,也拜訪了清邁就業局局長。了解到當地非法勞工的雇主會申請粉紅卡,需要每年換證,作為其工作證明,由此使非法勞工的身分合法化。
-美索(Mae Sot)
在泰緬邊境的地理位置,使大量緬甸移工從此入境泰國。當地有超過四十個非政府組織和社區互助型組織(Community Based Organizations)組成合作網絡,當地的緬甸人、寮國人,以自發性行動讓更多需求直接被泰國人聽見。
在當地也看見了同於瑪哈差兒童教育所的困境。當地的醫院不被政府承認,面臨正當性問題下,僅能稱作「醫療照護所」。他們被視為反抗份子的溫床,面對著隨時被拆除的壓力,但卻也是移工唯一的依靠。
當地有許多孩子的父母因吸毒入獄而無依無靠,僅靠著基金會的拜訪而維持一定的生活水準。而在長期被政府忽視權益保障的情況下,為了使當地移工了解到他們有權受政府照顧,在發送宣傳冊子後,他們最終想出藉由收音機播送一些語音內容,讓當地居民真正開始意識到切身相關的權益問題。此外,也拜訪了當地由緬甸青年組成的CBO。他們表示,自己的人要自己救。儘管背後沒有資金援助,他們能做的事很有限,但那群年輕人憑著一顆熾熱的心,在能力所及範圍內,盡可能幫助更多更多的自己人。
在美索也觀察到,泰緬界河上的查哨站並未真正運作,是非法貿易的集散地,有洋酒、私菸等交易,也使得跨境非常容易,沒有實質地杜絕非法人口的移入。邊境進入的移工,到移民局填完資料後,就由大巴士載往各地,後續的情況也無從追查,移工權益保障出現一個大漏洞。
-北大年(Pattani)
當地的情勢很不穩定,作為佛教和伊斯蘭教的衝突點,據當地人所說,已發生多起爆炸案。在當地共走訪了三個非政府組織,並與其討論合作方案。此外,亦拜訪了社會局安置中心,了解其處理非法人口販賣受害者的安置工作。泰國因為言論自由受限,不能與官方立場衝突,因此也看見了當地非政府組織多用軟性的方式與政府溝通,盡可能妥協、依循政府意見,但在有限的空間仍努力發揮影響力。與臺灣許多組織和官方立場對立而抗爭的做法是形成對比的,這也促使他思考,NGO與政府的關係建立或許有另一種思考方式。
「微笑之國,背後其實訴說著,有很多事情沒辦法說,最後只能以微笑回應。」
正如講者所言,其實我們所有人都在浪頭上,我們都參與一個個社會議題其中。應該思考的是,我能做到些什麼?面對這麼多社會議題,若聚焦東南亞移工而言,我們的心態是不認識,還是不想認識?在泰國的家庭中,在外工作的家人是偉大的,他們殷切期盼的是藉由經濟狀況的改善,養育後代,使其得以藉由教育翻身。每一位移工都值得我們尊重、理解,背後都有一段故事,我們嘗試去聆聽了嗎?
從泰國帶回臺灣的每一個故事,希望聽見的、看見的人在感動之餘,主動走入東南亞移工權益保障的議題之中,然後也把你聽到的故事,說給更多人聽。